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九十二

關燈
九十二

一宿折騰下來。

他們原先定的卯時出發, 硬生生拖到了巳時末。

即便如此,攖寧醒來半刻鐘後,還在迷迷瞪瞪魂游西天, 眼下青痕明顯, 勉強對付著吃了頓分不清早午的飯。用膳時腦袋還一點一點的, 險些一頭埋進粥碗裏。

晉王殿下卻一副容光煥發的模樣, 和平時並無二致, 好似昨夜出力的人不是他。

攖寧被采了陰補陽, 也只能拿燒餅撒氣, 拿出了風卷殘雲的架勢, 惡狠狠的下嘴。

她拖拖拉拉的,宋諫之倒也不催她, 一行人磨蹭到快午時, 才將行李收拾到了馬車上。

來瀘州, 他們只裝了半乘馬車的行李,要回京卻多了一倍不止。攖寧只差把自己的屋子整個打包帶走, 阿耶做的藥枕要帶上,二哥買的各色吃食要帶上,她甚至還去前街鋪子買了兩只土窯雞, 卷著撲鼻的香氣一並塞進食匣裏。

明笙的那乘馬車裝不下了, 她就往小王爺的馬車上倒騰。

上好的銀狐皮成了她的食匣墊子。

姜淮淳今日恰好休沐, 他站在家門口送人, 送了半個時辰也沒將人送走。

眼看自家小妹一趟趟的拿東西,嘴裏還念念有詞的算著數量, 他打趣道:“你這是把雲橋鋪和陳記都搬空了?怎麽不在食匣上面貼個簽子?不用打開就知道裏面裝了什麽。”

“才不要。”

攖寧聞言搖了搖頭, 她“咚”一聲跳下石階,轉過身, 神情認真的講起她的歪理:“不知道食匣裏裝了什麽,每開一個都會覺得新鮮。再說我才沒把陳記搬空呢。”

話音剛落,她眼睛一亮,就手把懷裏的食匣子塞到晉王殿下手裏,提腿就往屋裏跑,渾身上下都透著雀躍。

只在風裏留下一句不甚清晰的念叨。

“壞了,差點忘了我的糖蒸酥酪。”

她走的倒是痛快,剩下情緒不明的幾人呆站在原地。

姜淮淳瞄著晉王的臉色,直覺脊梁冷的人打哆嗦。他咽了下口水,正猶豫著要不要主動開口把食匣接過來,就見晉王殿下陰著臉把食匣放進了馬車裏。

分明臉色難看得緊,動作倒是半點不拖沓。

他默默收回眼神,在心中無聲地給自家小妹鼓了鼓掌。

傻人有傻福,以恣肆不羈出名的晉王殿下,居然被攖寧拿捏在了手裏。

等攖寧最後一趟出來時,姜淮淳看向她的眼神除了欣慰,夾雜了點欽佩。

他輕拍了拍小妹的肩,手剛要順勢搭上去,就接到了晉王甩過來的冷冽眼神,於是趕忙收回手。

“回京後,記得常給二哥寫信。”

“放心吧二哥,我肯定記得托人給你捎楊梅。”

二人兄友妹恭的依依惜別後,車隊終於啟程了。

攖寧上馬車時腳下一軟,險些摔倒在地,被後腦勺開了天眼的晉王殿下及時撈了一把才幸免於難。但她絲毫沒有感激,只扯出個假到不能再假的笑臉,從他身邊鉆進了馬車裏。

她一進馬車就老僧入定似的,坐著看起了話本,半個眼神沒分給共處一“室”的那位活閻王。

話本是明笙預先備好的,生怕自家小姐路上無聊,去書肆打包了一堆回來。

攖寧正在看的這本講的是山野志怪。

一窮困書生進京趕考,路上住不起客棧,只能在野外的破敗寺廟落腳,寺廟方圓幾裏荒無人煙,書生夜間點著蠟燭溫完書,正準備入睡的時候,忽然聽到了木門吱吱作響的動靜,像是有人在推門。他持著蠟燈開門查看,門外卻不見人影。

書生只當門是被風吹的,便關門回去了。

誰成想,他剛躺到臨時鋪好的被褥上,就又聽見木門吱呀作響。書生無奈的嘆了口氣,這風怕是要吹得他睡不安穩,他熄滅蠟燈合衣入睡。眼看就要入夢,書生忽覺自己耳畔傳來陣輕微的呼聲聲,他疑心自己出現了幻覺,又忽覺自己的頭發被人扯動,他緩緩睜開了眼——

攖寧看到緊張處,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正要翻到下一頁,她忽然覺得如臨其境,自己和書生同樣被扯了頭發,這份感受格外真實……

“啊!”

攖寧嚇得驚叫一聲,“哐”地把話本扔到旁邊。

一擡頭才發現,昨晚折騰自己到三更的罪魁禍首,正百無聊賴的扯著她一縷編發。

攖寧喘得厲害,她深吸了兩口氣,實在不能忍了,像被點著炮仗忽然發作起來:“你太討厭了!”

昨晚把她拆過來折過去的折騰了一宿,她現在腰還酸得厲害,又來嚇唬她!

她氣的頭腦發昏,伸手想打人,可拳頭剛送出去就被人接下了,她幹脆兩只爪子抱住宋諫之的右手,抻著脖子就要上嘴咬。

宋諫之神色懶洋洋的,倒是沒有躲,就這麽攤著手,由著攖寧在自己手上留下兩道深深的牙印。

他微瞇著眼,被咬疼了倒也不惱,而是反手輕捏了下攖寧的小尖下巴,好整以暇的開口道:“什麽故事也值得你嚇成這樣。”

“你故意的!”

攖寧瞪圓了眼睛,把他的手扔到一邊,氣鼓鼓的重覆:“你太討厭了!”

她越想越生氣。

宋諫之微挑著眉,不緊不慢的反問:“我故意什麽?”

“你趁我看到嚇人的地方,故意扯我頭發!”

攖寧看他這幅悠閑模樣,更堅信了自己的猜測,言之鑿鑿的給人“判了刑”。

宋諫之壓根不知道她看的是什麽故事,不過是見這傻妞一上馬車就裝看不到自己,才想著逗她一逗。他聞言拾起了話本子,隨便翻開頁,目光隨著文字一寸寸掃下去,眉梢愈發挑高了,隨即視線落在攖寧臉上:“你倒是看的投入。”

他尾音刻意拖長了,明晃晃的逗弄。

攖寧刷一下把頭扭向旁邊,不肯看他:“要你管!”

她如今在晉王殿下手下磨礪著,單量堪比俗話講的“吃了熊心豹子膽”。

宋諫之被她氣鼓鼓的小模樣刺得心癢,把書扔回人懷裏,屈指在她頭上彈了個爆栗:“看吧。”

攖寧被他氣的,上來那股賭氣勁兒了,聽到這話,竟真的低頭看了起來。可打開的這頁,內容明顯不大對勁……

什麽繡著蝶采牡丹花樣的肚兜被風吹到地上,什麽書生汗津津的脊背上掛著兩條藕節似的赤白胳膊…t…

攖寧呆呆地瞪大眼睛,臉一下子燒紅了。她忘記了自己還在生氣,悄悄的擡頭瞄了一眼,正對上宋諫之那雙含著戲謔意味的眼眸。

“我…我方才看的不是這個……”攖寧也不知自己為何要解釋,只覺再不解釋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她頂著猴屁股似的大紅臉,手忙腳亂的往前翻頁。

她嫩生生的指頭點在講書生剛道寺廟落宿的段落,磕磕巴巴的解釋:“我方才看的是這裏,特別嚇人……沒看到後面,不對,我就不知道它後面這樣寫的。”

一束日光透過車簾的縫隙照進來,正好落在少女臉上,給她周身披了層暖洋洋的金色。她記得往前挪了挪屁股,只差把話本貼人臉上。

這樣近的距離,近到宋諫之能看清她臉上細細的絨毛。

他從喉嚨擠出一聲“嗯”,不等眼前人高興,又悠哉的補上一句:“你說沒看就沒看。”

“我真的沒看!”

攖寧一下子理解了竇娥,這才是真真的感同身受如臨其境呢。

只怕六月飄雪都洗不清自己身上的冤屈。

她的豆沙包腦袋想不過來太多事,眼下忙著跟宋諫之解釋自己不是急色的人,全然忘了自己方才還在生氣。

“你倒是比我想的有精力,昨晚把我折騰到三更……”

宋諫之話沒說完,就被惱羞成怒的攖寧捂了嘴。

她今天臉皮特別薄,又欲辯無門。

什麽叫倒打一耙,她攖小寧可真是見識了。被折騰到險些爬不起來的人分明是她!

攖寧把臉鼓成了皮球,可惜憋了半天都憋不出反駁的話,氣得低下頭就要拿毛茸茸的腦袋拱人家,正好被宋諫之接了個滿懷。

她癟著嘴不肯再說話了,多說多錯,再說她就要被黑鍋壓趴下了。

宋諫之也沒開口,只是低頭埋在她肩側,悶悶的笑出了聲,笑到身軀隱隱發顫,連帶著攖寧的肩頸也顫動起來。

他故意的!

攖寧氣鼓鼓的推了把他的腦袋,轉移話題道:“我餓了!我要吃東西!”

宋諫之好一會兒才收了笑,掀眼看她,眼底是他身上少見的明顯笑意:“尋常人家倒是供不起你。”

說著,他松開攬著少女腰背的手,下巴往前一點,示意她去開食盒。

攖寧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是拐著彎兒說她能吃呢。不過攖寧也沒惱,能吃是福,能吃怎麽啦!她現在可不用他養了,買吃食花的銀子都是阿耶給的。

想到這兒,攖寧是手不軟了嘴也不短了。

她麻利的翻身去開食盒,好從當前的尷尬中解脫。

察覺到宋諫之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攖寧忽然想起了什麽,從袖口摸出張薄薄的紙票遞到他眼皮子底下。

她揚著下巴,得意道:“還你的。”

攤開的掌心裏放著張飛錢,五千兩整。

攖寧見他沒接,手又往前送了送:“這是阿耶給我的,當初不是借了你五千兩嘛,今天就算清賬了。”

說到清賬的時候,她暗暗挺起了小胸脯。

攖寧前幾年賺到手不少銀子,大半都留給了祖父,如今收祖父的銀錢也不心虧。她看宋諫之的表現,疑心他早就忘了這筆賬,不過她攖小寧向來是個正直的人,不會賴賬,甚至好心的提醒了一句:“就是六皇子妃的事情,我要拿田契同你換,你不願意……”

可她話都提示到這份上了,對面的人臉色反而難看起來,薄唇抿成條直線,冰刀子似的眼神落在她臉上,完全不見了方才的笑模樣。

“哦哦……”攖寧抓住了腦袋裏閃過的一段回憶對話,她低頭默默解下了腰間綁的錢袋子,顛顛分量,磨磨唧唧的遞了過去:“利錢。”

她有些肉疼的撇撇嘴,嘟囔道:“這裏面有六十七兩五錢,兩個月,你就是存錢莊都收不來這麽多……”

攖寧自覺做出了極大的讓步,宋諫之的臉色卻更難看了。

“你……你總要跟我說個數吧,”她剛說完,就小聲補了一句:“不能高的太離譜,不然我可就不認賬了!”

她這話一出,宋諫之最後的那點耐心都燒幹了,懶得再聽這鐵疙瘩腦袋說話。他的手掌囫圇包住少女的手,一把將人拉近了。

錢袋子“啪嗒”一聲掉在狐皮上,極悅耳的銀子相撞聲。

攖寧的小眼神就粘在錢袋上,她一句“哎呀”還沒說完,軟乎乎的臉蛋就被人咬了一口。

結結實實的一口。

攖寧呆呆的捂住臉,想質問一句,餘光瞥見宋諫之尚帶齒痕的手,質問的話只能吞回肚子裏。

“氣死本王,對你有何好處?”

“我沒有……”攖寧小聲反駁。

誰知道他又撒什麽癔癥,難不成是享受當她債主作威作福的滋味?照這混賬的性子,倒是可能性極大。

兩只鋸嘴葫蘆,在統共兩丈長的馬車裏打起了啞謎。

宋諫之最後也沒理會那張飛錢,而是抱臂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不搭理她了。

攖寧愈發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但人家不收,她也沒辦法硬給,於是只能稀裏糊塗的把飛錢收起來。

大不了,等晉王殿下想“奴役”自己的時候,再把飛錢甩到他臉上!

攖寧暗暗下定了決心。

此事居然就這麽揭了過去。

——

攖寧來瀘州的路上因為貪嘴吃了大虧,回京途中在客棧落腳,都要小心翼翼的等到宋諫之先動筷子才敢吃。

宋諫之把她那點小心思全收在眼底。

有回晚上落腳,他借口不餓,眼睜睜等著攖寧自己吃。

看著她的眼神在菜品間來回打轉,饞到快要流口水,一副想吃又不敢的模樣。

宋諫之才不緊不慢的開了尊口。

“敞開你的肚皮吃吧,他們不會在路上動手了。”

攖寧聞言雀躍的動了筷子,美食下肚才後知後覺的想要解釋:“我……我主要是擔心你餓。”

她三根指頭一並作發誓狀,不打自招道。

宋諫之斜她一眼,沒有應聲。

攖寧有些心虛的扯起了閑篇:“你為何知道他們不會再動手了?”

她打量一下四周,壓低聲音湊到宋諫之耳邊,追問:“太子落在你手裏的把柄太多,所以直接放棄掙紮啦?”

宋諫之瞇起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唇角掛起一點輕蔑的笑:“他哪裏舍得放棄,不在路上動手,自然是有後手。”

一語成讖。

他們一行人剛回到晉王府,大門還未進,宮裏的人便已經在門外候著了。

為首的監禮態度恭敬:“瀘州路途遙遠,晉王殿下辛苦了,皇上召您入宮有事相商,煩請您跟奴才去一趟。”

攖寧初時還沒當回事,可直到半夜,宋諫之都未回府,她才察覺到不對勁。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